亚恩·阿蒂 斯-贝特朗,布赖恩·斯克里
【编者按】海洋,时而骇人,时而美妙,曾经神秘又让人想入非非。随着技术进步和利益推动,人类唤醒了冒险的精神,海洋也不再难以驯服。不过,直到今天,航海时代已被航空时代取而代之,人类对月球表面的了解也多过对海洋底部的了解。在现代人的日常生活中,海洋产物成为了超市里的商品,但同时,人们的生活垃圾又被倒入海洋,人类和海洋的关系正变得越来越复杂和难以言说。
如何将这种矛盾呈现出来?如何让人看到海洋的美、多样性、海洋面临的威胁以及解决的方案?享誉世界的航拍摄影大师亚恩·阿蒂斯-贝特朗(Yann Arthus-Bertrand)和以水下摄影闻名世界的摄影大师布赖恩·斯克里(Brian Skerry),两个人一人升到高空、一人沉入海底,组成了两个视角,用178张绝美照片,在《人类与海洋》一书中全方位还原海洋大气壮美,也展示了人类行为对自然的影响。
《人类与海洋》[法] 亚恩·阿蒂斯-贝特朗 ,[美] 布赖恩·斯克里 著,龚思乔 译, 后浪丨大象出版社 2021年7月 本文图片除标注外均由 后浪出版公司 提供
除了美图,书中还有12位海洋领域专家的专访,以他们的实战和研究,深度阐释人类与海洋之间的重要依存关系。
书影
您是深海探索的先驱之一。作为首批发现这个生态系统的人 ,您有哪些感受?
尼埃尔·德布吕耶尔:作为少数可以潜入深海的人之一,我感到幸运。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我当时都处在一个“气泡”里。在那些特别的时刻,能够保持头脑清醒非常重要,因为我们会看到很多令人惊叹之物,瞪大眼睛,就会忘记潜水的目的!在这些年里,我有幸乘坐了法国西亚娜号(Cyana) 和鹦鹉螺号(Nautile) ,以及美国的阿尔文号(Alvin)潜艇。
鹦鹉螺号下水中 people.mio.osuptheas.fr 图
我还有幸用上了无人遥控潜水器,它几乎可以完全还原潜水的感觉,只有一点不同:在用它潜水时,我们还可以出去喝一杯热巧克力。
深海潜水改变了什么吗?
尼埃尔·德布吕耶尔:在20世纪70年代初期,我们的工作就是对从海底捕捞上来的物种进行描述。我们在什么也看不见的情况下,用捞网和拖网的方式捕鱼,用这样的方法描述新的多样性。接着,在1977年,一个美国团队非常幸运地首次发现了深海热泉。所有之前我们关于深海区域的猜测都要重新接受质疑:生命是可以在海底繁殖的。然而这还只是这段漫长而美妙的科学探险的一个开始。
为什么说深海绿洲——海底热泉的发现是一场革命?
尼埃尔·德布吕耶尔:我们从19世纪开始就知道海底是有生命存在的。1950年,加拉蒂亚号的探险让我们知道在11000米深的马里亚纳海沟有生命存在。但是对人类来说,“越往海洋深处去,生命就越少”的想法已经根深蒂固。会有这样的想法,是因为我们认为深海的食物都是来时海洋表面,所以离海平面越远的地方食物就越少。当时,在人类的想象中,深海几乎是不毛之地,只散布着零星几个动物。后来,在对食肉动物和食腐动物进行研究的过程中,研究人员观察到食物一旦进入到深海,生命就会疯狂生长。
澳大利亚赫特潟湖养殖的红色海藻
在20世纪60年代中期,我们发现放置在海底的诱饵不到24小时就被抢光了,这证明海底的生物量是很庞大的。紧接着,1977年,深海热泉被发现。依靠深海热泉,丰富的生态系统得以摆脱海面的桎梏,藏匿在海底。在海平面,植物利用光合作用吸收阳光产生能量让自己生长。
深海热泉 phys.org 图
而在深海没有阳光,生物要借助所谓“化学合成”的步骤来实现自我生长。这些海底生态系统中的微生物则可以利用热泉产生的化合物制造有机物。正如我们可以通过烧煤来获得能量一样,它们也可以通过燃烧这些化合物来获得能量。这是一场真正的革命:一个不利用光合作用就能够生存下去的生态系统!3年之后,我们发现这种现象不单单只发生在海脊和热泉附近,同时也发生在大陆边缘的冷渗口附近。
这种化学合成是否就是海底生命繁多的秘密?
尼埃尔·德布吕耶尔:其实有两个秘密。第一个秘密,是在这些生态系统中,这些能进行化学合成的微生物就相当于其他生态系统中的植物,也就是说它们就是整条食物链的基础。
第二个秘密是在研究一条巨型管虫(Riftia pachyptila)的时候显现出来的。这种没有消化道的虫没有办法咽下化学合成的细菌。然而它却广泛分布在热泉周围。事实上,这种虫自身的组织内部就生长着化学合成的细菌:它和一 些微生物共生。
后来,人们在大部分生活在热泉附近的动物身上都观察到这种现象。这类共生的效率极高,促进了各种动物的诞生。能观察到这么多动物生活在温度这么极端、这么黑暗、压强这么大甚至放射性这么强的环境里,真让人惊喜。
伯利兹,阳光照耀下的红树林
我们能否找到这些发现与地球生命之间的联系?
尼埃尔·德布吕耶尔:这是一个充满争议的话题!在最初的阶段,部分美国研究者断言海底热泉可以用来解释生命的起源。但是之后事情开始变得更复杂,争论一直存在,很难确定答案,因为生命起源这个领域充斥着各种不科学的甚至伪科学的认知。我们现在能确定的是,在这些生态系统中,一些可以被看作是益生菌的分子是被合成的。
也就是说它们砌上了生物界的第一块砖。这种现象在那些含氢量和含甲烷量很高的环境最为明显,这也是最接近原始时期的环境。但我们离弄懂细胞的形成还有很远的距离。
这些原始分子是否能作为人类未来的分子被储存起来?
我们应该认真地对待这个问题,我坚信这些化合物或者它们的衍生物已经或将要给我们带来些什么,但是从目前来看,奇迹并不存在。不过海底的生物组成成分确实拥有一些可以应用在生物技术中的特性。比如,基因修复机制就经常用于癌症领域的研究中。
海洋学家格雷格·斯通在一个休息站,水瓶 座实验室,海螺礁,佛罗里达礁岛群,佛罗里达,美国
随着海底探测的进步,我们是否仍能说我们对海底的认识要比对月球的少?
尼埃尔·德布吕耶尔:我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如果我们拿已经探索过的面积和海底的总面积相比,那么,确实,我们的了解还只是区区几千分之一。但我认为,我们现在已经对那些决定海底生命的重大现象有一个比较具体的概念了,当然,除非以后还有意料之外的重大发现!如果说海洋里还有哪个区域是几乎没被勘探到的,那就是远离陆地的海洋中央。这块区域的勘探需要用到很复杂的技术, 因为我们将在那里遇到一些大型凝胶状动物,而它们很脆弱。在那里,或许仍有许多等待人类发现的东西。
墨西哥,捕虾船扔掉的鱼
探险家,从这个词的历史词义来看,现在还存在吗?
尼埃尔·德布吕耶尔:存在!探险和探险家始终都存在,海洋很适合他们。而且今天的探险家和前辈们很像,遇到的问题也一样。不管是在19世纪、20世纪初还是今天,主要的困难都是且仍是说服众人,并筹集到 所需资金:大型探险总是离不开金钱与科技发展的支持。然而,不管是现在还是过去,大众都热衷于冒险,而一些机构却态度谨慎。这样的冒险很少能得到科学界的支持。
墨西哥,一头鲸鲨张开它宽达2米的嘴
正是如此,很多人将海底世界看作是一个黄金国。您对于海底资源的竞争持什么看法?海底世界是否会因此遭到威胁?
尼埃尔·德布吕耶尔:这是一个很大的话题,而且需要考虑到几类不同的资源:矿物资源、能源以及生物资源。尝试开发这片广阔的土地是很正常的,但是要注意开发的度,确保可持续性发展。在专属经济区,各国有权要求各方在他们的领海范围内遵守相关规章制度。
目前,大部分渔业资源、石油资源及天然气资源都是在这些区域内开采出的。这种方式虽不能解决全部问题,但至少有负责人。然而如果我们拿法国作为例子,它拥有1100万平方公里的海域面积。当局做了什么来了解和保护这些资源呢?
现在开发力度主要集中在矿石上,所有人都想争夺矿石资源,尤其是在热泉附近找 到的多金属硫化矿。这些矿石的价格紧跟石油价格,对其勘探也 越来越多。除此之外还有石油、天然气和笼型化合物,以及固态甲烷。
地中海,屠宰大西洋蓝鳍金枪鱼
您关于探险的最美的回忆是什么?
尼埃尔·德布吕耶尔:有一次印象特别深的经历:有次在阿尔文号,任务快要结束时,海面上的队员想要喊我们上去,在海底的我们心里却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留在下面。但我们当时已经开始出现头痛的症状了,于是就决定离开热泉,抛放潜艇压载物。突然,我看到一片约几百平方米的粉红色凝胶状动物 ——一群水母。我之前没见过这种神奇的动物,它们周身泛着光,看起来就像在高温中出现的海市蜃楼一样。它们的颜色以及它们在海水中游动的身姿,营造出了一个梦幻般的世界。
校对:张亮亮